对不少现代人来说，宋元明都是古代，没有么区别可言。其实它们在历史长河中占了整整六百多年岁月，一方面汲取上游养份，另一方面开创出截然不同的美学世界，各自丰富了洋洋大观的中华文化。
那么身处下游追摹这些前朝艺术，同时不泥古地把之革新并重现人世的，无疑就是满清盛世。
本年北京嘉德四季的瓷器专场拍卖，搜罗了这些新旧兼之的官窑佳器，包括雍正朝的釉里红云龙纹玉壶春瓶、乾隆朝的仿汝窑三联葫芦瓶等等。
如今让我们顺着朝代更替顺序，一觑大清宫廷的宋元明美学。
Lot 3516｜清乾隆 仿汝釉三联葫芦瓶
「大清乾隆年制」款
高度：20.3cm
专场：瑞樟山房藏瓷
估价：RMB 750,000 - 1,000,000
中国陶瓷发来到宋朝，在器形与釉色追求上达到了极致。这个单色釉的黄金时代之中，当以闻名天下的汝窑称王；后世追慕汝窑美学的历代帝王之间，则以乾隆爱得最为高调。
一方面，这位文青皇帝对清宫收藏的汝窑爱不释手，既在上面刻御制诗，又把珍品绘画编册，附上自己的解说描述。另一方面，当朝国力强盛，宫廷工艺技术开一代之奇，他自然不满足于只把玩古董收藏，遂下令传奇督窑官唐英追仿北宋汝窑。
当然，仿汝一事并非乾隆凭空而成。
有明一代，宫廷就曾发送宫中旧藏的宋瓷样品令景德镇御窑厂仿制，文献称之为「发宋器」。清人蓝浦《景德镇陶录》载：「（宣德仿汝）又有冰裂鳝血纹者，几与官、汝窑敌。」可见仿汝瓷技术在明宣德朝已臻成熟。
满清入关后，随着社会日趋稳定，天下大治，御窑厂遂重拾此一技艺。
唐英《陶成纪事碑记》载：「仿铜骨无纹汝釉，仿宋器猫食盘，人面洗色泽；仿铜骨鱼子纹汝釉，仿内发宋器色泽」。又如清宫内务府造办处《各作成做活计清档》载：「雍正六年（1728 年）四月二十日，太监刘希文、王太平、王寿贵交来做仿汝窑胆瓶一件。」
由此可知，清朝景德镇御窑厂于雍正时期已开始烧制仿汝窑瓷器，且可分为「鱼子纹汝釉」和「无纹汝釉」两类。本品通体施天青色仿汝釉，釉色空灵静谧，宛若苍穹，釉面光洁无暇，滋润凝重并有玉质感，当属「仿铜骨无纹汝釉」一类。
瓷胎葫芦瓶，宋朝已有之，因外型似「吉」字而又名「大吉瓶」，葫芦取「福禄」谐音。至于三联葫芦瓶这种器形，则同样由雍正首创。
乾隆皇帝尤尚慕古，御窑厂在父亲雍窑的基础上，仿宋器之烧制可谓空前绝后。 《清宫瓷器档》载，乾隆三十三年（1768 年）奏折中有「琢器内选出一千一百六十件，大观釉三口葫芦瓶十五件」，以及乾隆五十五年（1790 年）奏折载「交崇文门仿哥窑三口葫芦瓶一件」。其中「大观釉三口葫芦瓶」，当指本品。
本品直口微敛，短直颈，亚腰线条流畅优美，上半柔美，下半丰满，下承随形矮圈足，三联更添灵动，足见乾隆朝单色釉美学之境界。
Lot 3619｜清雍正 釉里红云龙纹玉壶春瓶
「大清雍正年制」款
高度：30.7cm
参阅：《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文物研究丛书-瓷器卷（清代）》，中国国家博物馆编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2007年，第234页，图84
专场：百瓷集韵·掌玩心悦——四季瓷器夜场
估价：RMB 1,900,000 - 2,900,000
中国古陶瓷常用呈色剂，基本上就是钴、铁、锰、铜四种。其中，铜尤其令人着迷，一来因为烧成的铜红色别具魅力，二来是烧制极为困难，佳品难求，故历来皆属名贵珍器，同时体现了艺术和科技两种价值。
铜容易于高温挥发，对气氛、含量、冷却速度等因素亦极为敏感。是故，釉里红作为铜红大宗，虽自元朝创烧起至清朝历经数百年发展，但即使是御窑仍屡屡烧出呈色灰黑的失败品这回事，也就不难理解。
是次拍品的玉壶春，纹饰自上而下可分为六层。其中颈肩部分别以变形蕉叶纹、缠枝灵芝纹、小如意云肩为饰。腹部主饰双龙戏珠纹，画面中二龙张口怒目，利爪虬身，于迤逦流云间呈奋力夺珠之态。龙纹描绘精细，渲染自然，髭髯须发，齿舌鳞甲，皆清晰可见，毫发不爽，铜红发色鲜艳夺目，乃雍正朝釉里红器之上品。
玉壶春指造型为撇口、细颈、硕腹、圈足的瓶式，器形历史悠久，早在隋代已经出现，宋元清三朝诸窑皆有续烧。据考究，玉壶春的名字相信出自唐司空图《诗品·典雅》「玉壶买春，赏雨茆屋」。古代人称酒为春，买春即买酒，玉壶春最初正为酒器。
玉壶春在自身千年岁月中，器形屡有变改。例如宋元之时，瓶身较为秀丽轻巧，颈部比例较长；明朝初期则瓶颈较短，重心低移，外观凝重。
至于清朝玉壶春，大致承袭前朝明代造型，此外在比例、曲线上再加细琢，达至如今我们看到的浑圆饱满S字形。
1974年，伦敦苏富比拍卖一件雍正作品，造型、纹饰等皆与本品极为相似，当初或是成对烧制，惟发色不及本品鲜艳。除此一列外，检索各大馆藏，仅见乾隆朝近例，而不见存世雍正出品，足见何其罕有。
清乾隆 釉里红云龙纹玉壶春瓶｜中国国家博物馆
清宫御窑众多出品之中，雍正对釉里红云龙纹玉壶春瓶可说是钟爱有加，曾经亲自指导烧制，以下为《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》所载：
「雍正十年（1732 年）七月二十四日，据圆明园来贴内称本日司库常保、首领萨木哈持出：白地红龙大玉壶春瓶一件（口上有缺处，随黑漆座）……，传旨：此白地红龙玉壶春瓶上红龙画的甚好，但龙尾不甚爽利，上下花纹亦好，画得略浑些，可将此小玉壶春瓶，照大瓶上龙形画下，酌量或画两条或画一条，其龙尾改画爽利些，上下花纹照样，俱要画清楚，烧珐琅，再口上缺处补好，钦此。
于七月二十七日，将原白地红龙大玉壶春瓶一件，口上缺处收拾妥，司库常保、首领萨木哈持进交太监沧州收讫。于八月初六日，圆明园来帖内称本日，司库常保、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沧州交：白磁小玉壶春瓶二件，传旨：若前日交出小玉壶春瓶画不合式，可将此二件预画，钦此……」
由此可见，雍正本人如何重视此类釉里红玉壶春 - 即便口部有缺，亦不舍遗弃，而是命造办处将口上有缺处补好，收拾妥当。
五彩与斗彩皆属釉上彩，是明代尤具代表性的瓷器品种，「嘉靖青花五彩鱼罐」、「成化斗彩鸡缸杯」，俱是中国瓷器史上名器，亦因为在拍卖场双双以逾HK$2亿天价易手而为世人所知。
来到大清盛世，御窑厂继承了前代的坚实基础，工艺更上一层楼，一方面散发明代绚丽彩瓷的余韵，一方面展现当朝精工。
Lot 3548｜清康熙 青花五彩穿花龙凤纹大盘
「大清康熙年制」款
直径：32cm
专场：聚珍堂藏瓷
估价：RMB 680,000 - 980,000
五彩始自元朝，至明朝中、晚期已见完备。至康熙时，五彩工艺攀上另一高峰，以艳丽的色彩、精湛的绘画，丰富的品类，成为清代著名彩瓷品种。许之衡在《饮流斋说瓷》中，就评价「硬彩（即五彩）、青花均以康熙为极轨。」
五彩器有两种，一种是纯粹在透明釉上施彩，另一种是在釉下青花之上加彩。
青花五彩，乍眼一看，跟斗彩很是相像。要区分两者，在于青花的布局。在五彩器中，釉下青花与釉上五彩在构图上互相依存，亦即是说，缺少了任何一种，图案都是不完整的。至于斗彩，则是用青花勾勒完整图案的轮廓，再加彩作填色之用。
以此盘为例，内外壁均以青花五彩为饰，盘心内外六龙六凤。五彩绘出龙、凤的主体部分，青花则绘龙须、龙鳍、凤翎等，青花与五彩结合，才能呈现出完整的龙凤纹饰。
青花与五彩结合，才能呈现完整的纹饰
内壁绘行龙走凤，乘风弄羽翰，穿花游走。盘心青花双圈内，龙凤聚首于牡丹花下，昂头摆尾。外壁纹饰与盘心相同，唯穿梭花卉改为菊花与牵牛花，细节处凸显御窑制瓷之妙。整器施彩浓重艳丽，描绘繁密。
龙凤相拥，伴以富贵牡丹萦绕，寓意吉庆祥瑞，富贵幸福。 「龙凤呈祥」图案，在明代洪武时期的瓷器已有之，并成为明清官窑瓷器典型纹样之一。
Lot 3551｜清乾隆 斗彩缠枝莲寿字大罐
高度：48.4cm
参阅：《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文物研究丛书-瓷器卷（清代）》，中国国家博物馆编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2007年，第115页，图76
著录/ 展览：《The Art House藏·东方艺术珍宝》，纽约艺术画廊，1920年12月27日-1921年1月8日，第1214号
专场：聚珍堂藏瓷
估价：RMB 300,000 - 500,000
至于斗彩，具体做法为先于胎体上以青花绘制纹饰轮廓，罩以透明釉高温烧造，再于釉上轮廓内填以各种彩料，入窑低温烘烤而成。故此，当我们仔细观察一件斗彩器时，可以想像，即使没有加彩，青花部分依然独立成图。
斗彩滥觞于明代宣德，极盛于成化。在清代雍正时期，斗彩瓷烧造取得不输成化的成就，并为后世的制作打下坚实基础。乾隆一朝，可谓将斗彩技艺发挥至极致。
此乾隆斗彩大罐，外壁以斗彩绘莲瓣纹、如意云头内填朵花纹、缠枝莲寿字纹及莲瓣纹。青花勾勒出纹饰轮廓，发色浓艳；填彩精准，设色丰富，凸显极高的制瓷技艺。
清乾隆 斗彩缠枝莲寿字大罐局部
值得注意的是，此大罐上的缠枝莲纹，莲心饰变形寿字，颇为独特。这种装饰技法可以在雍干时期，督陶官唐英为供奉庙宇神灵烧制五供中花觚和炉中看到。
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一件青花花觚，乃乾隆六年（1741年）唐英为东坝天仙圣母烧制的，颈部绘有相似的缠枝莲，莲心团寿亦属同源。因此，可以推测此大罐有可能为这位传奇传陶官于乾隆早期所制，作供奉庙宇神灵之用。
更难得的是，此大罐早于100年前便有展览记录，曾于1920年底至1921年初，于纽约艺术画廊展出，可谓传承有序。
乾隆 青花花觚｜中国国家博物馆藏
此大罐上的莲心团寿纹（左），与中国国家博物馆藏（右）相似
《The Art House藏·东方艺术珍宝》，纽约艺术画廊，1920年12月27日-1921年1月8日，第1214号
Lot 3521｜清乾隆 斗彩穿花龙凤纹方瓶
高度：27.3cm（带座）
来源：香港苏富比1994年5月4日拍卖会第149号
专场：瑞樟山房藏瓷
估价：RMB 800,000 - 1,200,000
这件穿花龙凤纹方瓶，出自乾隆一朝，亦是以斗彩为饰。釉下青花与釉上彩料发色淡雅明丽，搭配和谐。
口沿及胫部分别饰如意云头纹及变形莲瓣纹，足墙饰花卉纹。腹部绘通景穿花龙凤纹，正背面绘就降龙升凤，龙凤间满饰花卉；两侧两朵硕大的牡丹，雍容华贵。
龙纹怒目圆睁，须发上扬，穿梭于万花丛中，姿态灵动。凤凰羽翼华丽，飞翔于于花卉枝蔓间，整体呈现出「龙凤呈祥」之吉祥瑞意。
此瓶为四方之形，直颈微束，丰肩，直壁微弧，及底内收。比起圆器，制作方形器物所需的技巧较复杂，在烧造过程中容易变形、疵裂，成形难度高。此瓶结合了方器的挺拔、肩头柔美的曲线，刚柔并济，相得益彰。
古玩世界之中，来源除了能协助判断真伪以外，也让我们学习追随前人名家的艺术眼光，于收藏修养上更上一层楼。
是次嘉德四季拍卖，也特别带来了一众著名藏家旧藏雅器，有博识文史的抗日元老、庆亲王和李鸿章的收藏家顾客、以及香港文艺事业的重要赞助人。
李可染离世后，孙大光到李府吊唁
博识文史的抗日元老｜孙大光
孙大光（1917-2005），30年代投身革命事业，曾经从上海南下参加两广抗日行动，后于广东、重庆、长春等地从事秘密工作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他先后担任国家交通部部长，国家地质矿产部部长，中共第十二届中央委员，原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等重要职务。
虽然仕途上和文化没有太多交集，但孙大光其实是位雅儒，博识文史，酷爱文物收藏，尤喜名人书画、古代瓷器、文房，自号四味，颜其居为「四味书屋」。
解放初期，孙大光与家人节衣缩食，精心购藏古代艺术珍品，待之如宝。然年近古稀之时，他为了造福社会，毅然决定舍弃大部份珍藏，部份捐予安徽省博物馆，部份经拍卖出售，以所得设立助学基金，帮助家乡贫苦学生。
孙大光一生结交了不少书画名家，例如李可柒就与之情谊深厚，挥毫绘下著名的《牛九图》送给这位挚友。李可柒离世后，孙大光也忍着悲痛到李府吊唁。
嘉德四季是次获得孙大光家人支持，释出孙先生早年旧藏古董瓷器、玉器、铜器等近20件，部份藏品著录于安徽省博物馆编撰的《四味书屋珍藏书画集》，颇值关注。
Lot 3705｜清雍正 白釉花形杯一对
「大清雍正年制」款
尺寸：7.1cm
来源：孙大光先生旧藏
专场：百瓷集韵·掌玩心悦—四季瓷器夜场
估价：RMB 80,000 - 120,000
Lot 3708｜明 铜莲瓣纹钵式炉
「崧翰」款 带座
直径：13.5cm
重量：1,292克
来源：孙大光先生旧藏
专场：百瓷集韵·掌玩心悦—四季瓷器夜场
估价：RMB 60,000 - 90,000
利德尔家族摄于其东方花园大宅
利德尔上校的东方花园大宅现貌
庆亲王和李鸿章的收藏家顾客｜利德尔上校 Captain Charles Oswald Liddell（1854-1941）
利德尔在爱丁堡出生，约20岁时移居中国经营家族外贸生意。他在上海与妻子伊利沙伯成婚后，承继女家于当地营运的码头，把生意扩充到汉口、天津、哈尔滨等地。
在中国旅居的近20年间，他雅蓄大量古董，其中绝大部份瓷器是从两位清朝达官贵人 - 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的私藏中购入。
利德尔眼光独到，收藏过为数众多的重器。例如大英博物馆便藏有利德尔递藏的珐琅彩杏林春燕图碗，并著录于《利德尔收藏中国瓷器》一书。
此外，他旧藏的「乾隆 松石绿地青花釉里红海水云龙纹抱月瓶」，2013年在伦敦邦瀚斯拍卖，以近£150万高价成交，成为一时佳话。
利德尔对亚洲艺术念念不忘，回到英国后购下大宅，改建东方风格花园，成为当地有名庄园Shirenewton Hall（英国二级保育建筑）。
Lot 3515｜清康熙 黄釉暗刻云龙纹碗一对
「大清康熙年制」款
直径：12.2cm
来源：英国收藏家利德尔上校（Captain Charles Oswald Liddell，1854-1941）旧藏
专场：瑞樟山房藏瓷
估价：RMB 200,000 - 300,000
汤姆森伉俪
香港文艺发展重要赞助人｜汤姆森伉俪（Peter & Nancy Thompson）
1960年代，汤姆森以执业律师身份从英国来到香港，闲时穿梭中上环古董店搜集瑰宝，逐渐爱上中国古董，自此踏上精彩的收藏之路。
来港不久后，他邂逅并迎娶了马玉清 Nancy。两人在收藏路上相辅相成，藏品囊括大唐盛世至满清王朝的重要釉色陶瓷器。在此千年历史的陶瓷器中，夫妇俩尤爱17世纪明末清初转变期瓷器和德化窑瓷器，所藏皆购自著名拍卖行或蓝捷理（J.J Lally）等中外重要古董商。
汤氏伉俪珍藏的瓷器，曾在香港各大博物馆展出过，也屡次登上各大拍卖行。例如2012年，伦敦苏富比就为他们举办专拍，斩获逾£200万成交额。
汤氏伉俪不仅热衷于艺术收藏，也积极资助香港文艺及慈善活动。香港艺术节、非凡美乐、伸手助人协会、香港演艺学院奖学金等资助人名单上，都可以找到两人名字。
Lot 3662｜明崇祯 青花西厢记之焚香拜月人物故事图莲子罐
高度：15.7cm
- 来源：
- 汤姆森伉俪（Peter & Nancy Thompson）旧藏
- 伦敦苏富比，1976年6月29日，拍卖会第148号
- 伦敦佳士得，2013年5月17日，拍卖会第1368号
专场：百瓷集韵·掌玩心悦—四季瓷器夜场
估价：RMB 50,000 - 80,000
嘉德四季第59期拍卖会
预展日期：2021/9/23 - 25
拍卖地点：北京国际饭店 会议中心三层 紫金大厅南厅
地址：北京市 东城区 建国门内大街 9 号
瑞樟山房藏瓷：2021/9/26｜6:30pm
聚珍堂藏瓷：2021/9/26｜6:30pm顺延
百瓷集韵·掌玩心悦—四季瓷器夜场：2021/9/26｜6:30pm顺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