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氏明式家具的沧海遗珠 安思远掌眼「黄花梨六足架子床」亮相嘉德香港秋拍

洪建生收藏,在古董家具界无人不识。这位实力建业创办人的明式家具珍藏,乃由「亚洲艺术教父」安思远 Robert Ellsworth负责掌眼组织,后者为之编纂的《洪氏所藏木器百图》更成为教科书级图录。

很多人以为,洪氏最珍罕的家具统统收录于《洪氏所藏木器百图》之中。其实不然,事关安思远为洪氏把关的最后一批家具,最终来不及入书,当中包括一张明朝黄花梨六足折叠架子床,乃是传世孤例,

现在,此颗洪氏家具的沧海遗珠重现人世,将于10月12日在香港举槌拍卖,估价HK$900万 - 1,500万。如此一件天下无双的重器,这样的定价无疑低于市场估值,相信势必引起一番龙争虎斗。

不过在竞投战开始之前,我们先听乔皓一席话,让这位中国嘉德古典家具部总经理兼资深专家,亲自为诸君解说此传世孤品。


Lot 198|明晚期 黄花梨可折叠式子母屉六足六柱架子床

尺寸:209.4 x 139.6 x 222.5 cm
来源:洪氏收藏
估价:HK$9,000,000 - 15,000,000


问:六柱架子床,博物馆展览或拍卖时有看到。可是六足架子床,却是极为罕见,在家具发展上有何来历渊源?

乔:所有艺术都一样,必然是从文化历史长河中发展改变而成,断不会是凭空而生。

这张六足架子床是数百年前的晚明家具,架子床本身的原型可追溯至1,500多年前的南北朝。至于与之甚有渊源的六足床榻,则早于2,0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已经出现。

目前历史最悠久的出土木床,乃是河南信阳长台出土的战国彩绘六足床榻。这种原始的床,就像我们如今所睡的一样,无柱无架,是一种开放式空间。

及至东汉时期,高低大小相异的屏风开始结合帷帐和坐榻使用,称「屏坐榻」。三面围屏在魏晋时期开始流行,与此同时,以多扇竖长版组成的围屏不但用来围绕坐榻,而且被放置在大床之上,与帷帐组合。对比上述原始的床,这种设计构成半封闭的空间,为主人带来了私隐。


河南信阳长台出土的战国彩绘六足床榻(示意图)


东晋《女史箴图》记载中的床


敦煌北魏257窟南壁「弊狗因缘图」(佛教故事),开始出现四足平板床

乔(续):虽然那时候的床没怎能保存下来,但幸而还有文献可考。例如东晋顾恺之《女史箴图》,以及敦煌壁画,皆多有记载体现。

受佛教影响,上述「屏坐榻」多为带壸门的箱式榻,而且屏风、床、帷帐都是分离个体。

直至南北朝时期,床屏合体,北朝高足围屏床榻形成。然而,帷帐依然是单独存在,依靠柱础来固定。到后来,与高足围屏床榻相搭配的帷帐,成为建筑一部分而存在。直至明朝后期,真正意义上的架子床才真正出现,床架方成为床的一部分。

从六足床榻到六足架子床的这段历史,我们数百字就聊完,但其实是经历了差不多两千年的家具文化结晶。


敦煌初唐220窟


北魏司马金龙墓石柱础,安放帷帐杆用


五代 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卷(局部)|北京故宫

问:理论上,四足应该足够承重。那么架子床的六足是为何而设计?

乔:我们看古典家具,尤其是像床一类大尺寸的,很容易会觉得它们的设计是一体固定的、不可变动的。这张六足架子床,套现代用语,是一张「高机能设计」的床,正好颠覆大家三观。

床两侧面中间的足部皆可拆卸,四角腿足则可变短,变成一张四足睡榻。我们可以推想,这是平板型睡榻与架子床合二为一的两用床榻,应为罗汉床与架子床过渡时期的产物。

因为床顶架的原因,在原本四足的基础上,制作者又在两侧额外加了两根腿以承重,原本的四足也相应加高。这意味,此床作为架子床使用时,是要比平板睡榻略高一些的,也间接说明架子床在初创期要配脚踏来使用。


床两侧面中间的足部皆可拆卸,四角腿足则可变短


拆卸中间足部和四角腿足变短后

乔(续):有明一代,皇室贵族、高官显宦喜用拔步床。及至明中后期,架子床从拔步床简化而成,主要流行于江南地区。要解答你提出的承重疑问,我们得略作考古探索,研究两者结构。

首先我们看三个墓葬,分别属于明初鲁王朱檀(山东邹城市)、嘉靖时期望族潘允征(上海卢湾区)、万历内阁首辅王锡爵(苏州虎丘)。

三墓皆有拔步床出土。其中,朱檀与潘允征的均为床体四足与檐柱下植地板之上,而地板四面均衡分布十二足以承重,结构和美国纳尔逊-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藏品近似。

至于王锡爵的,形制上已开始倾向于架子床,床体四足落地,檐柱下植床前地板之上。三者共通之处,乃是床顶架的重量都靠床体和檐柱来支撑。


明朝 黄花梨拔步床|美国 纳尔逊-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


乔皓|中国嘉德古典家具部 总经理兼资深专家

乔(续):嘉靖四十四年,严嵩、严世藩父子获罪抄家所得清单中,有「螺钿雕漆彩漆大八步等床52张」、「彩漆雕漆八步中床145张」、「漆大理石有架床1张」、「嵌螺钿有架凉床5张」。八步床为拔步床之别称,有架凉床应为四柱或六柱架子床。

万历时期工科给事中何士晋所汇辑的《工部厂库须知》记载:「万历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,御前传出红壳面揭贴一本,传造龙凤拔步床、一字床、四柱帐架床、梳背坐床各十张,地平、御踏等俱全。」明确记载「四柱帐架床」。可见,嘉靖、万历时期,架子床便出现了。

根据这些考古研究及文献记载,可知架子床是由拔步床简化所成,而当廊庑消失之后,床顶架子的重量便完全需要腿足来承担。

《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活计档》记载:「雍正元年七月二十三日,郎中保德传旨:『着做松木床一张,长七尺五寸,宽五尺五寸,连架子高六尺五寸。不要甚重,做轻着些,周围安楠木栏杆架。钦此。』」

这个有关架子床承重的记载,就是我们最后一条所需线索。说明架子床刚开始出现的时候,加两条腿以承重,实合情合理。

问:两用床榻以外,此架子床还有其他功能性的巧妙设计吗?

乔:床面,亦是此具架子床的考究之处。活屉,可折叠,更是便于搬运。软屉中间于底面做活榫,正面镶嵌铜片,恰好可以对折。

活屉的屉面下安四根长竖枨和四个短横枨,以增加稳固性。挂檐、床围子、门板皆为整板透雕,与常见的攒斗有所不同,或许是过渡期受罗汉床独板的影响,也或许是为了移动过程中的稳固性。

顶架亦可从中间对折,也是便于搬运和存储的。此外,整张架子床尺寸宽大,挂檐、床围、立柱、活屉、腿足等部位均以活榫衔接,便于分解组合。


活屉,可折叠,便于搬运

问:高机能的明式家具,设计往往是有实际需要。例如是交椅,为了行旅外出使用,所以设计才如斯灵巧。可是床,应该不会随便移动吧?

乔:如你所言,床作为大型家具,一般应是固定之物。可是此张六足架子床摆在眼前,它有着深思熟虑的两用和机动设计,而且用上有「木中黄金」之称的黄花梨制造,所费不菲,断不可能只为了闹着玩。

我们推想,它的主人或许是一位将军,而六足架子床是他特别订制之物。行军打仗时,他随身带着的是平板睡榻,坐卧两用;居家时,他便紧随时尚步伐,用上了当时新出现的架子床。

这除了显示出那位主人如何喜爱此张架子床外,也符合心理上的合理解释。


相信原主人行军打仗时,随身带着的是平板睡榻

乔(续):今时今日,有些朋友出国旅行,行李箱会带上平日用的枕头、毛毯等,好让自己在陌生环境下能睡得好。这在普通话叫「认床」,即粤语说的「怕睡生保床」。

架子床主人可能就是一位认床的将帅,所以行军时就把床变榻随身携带,确保作战期间能有良好的睡眠质素。

问:听上去合理,但直觉这种移动有点夸张,尤其是行军那么遥远,真的可行吗?

乔:这种想法很自然,现在即使是家财万贯的富豪,也应该不怎么会让家中的床跟着自己跑。不过在古代,却未必有像中那么困难。这方面,我们可以参考著名古典家具学者谭向东的研究。

战国例子除了上述河南出土外,还有湖北包山楚墓出土的折叠床。谭先生指出,此种折叠床利用巧妙的木轴折叠装置,将2米左右的大床折叠为不足60cm的体积,便于运输携带,拆卸折叠起来其实只需不到2分钟便可完成,

明朝架子床结构和设计较为复杂,即使让时间乘以十倍,那也只不过需时20分钟而已。出门「打包」一张床,20分钟不算久吧?


包山楚墓出土折叠床(示意图)


蒙古俺答汗夫妇于河边设帐休憩的画像

乔(续):谭先生也在浩瀚的古代绘画资料中,寻找可拆卸折叠家具的身影。

隆庆五年,明朝政府与围困北京的蒙古议和,册封蒙古俺答汗为顺义王。下图画像所绘的就是俺答汗夫妇,当时于河边设帐休憩。画中帐顶书有「顺义王帐房」字样,帐房不大,仅仅围绕着一张卍字纹围栏的榻床。围栏低矮,榻床也仅容两人并坐,床沿亦以卍字纹为饰。

值得注意的是,俺答汗夫妇所坐的,看上去很像罗汉床,但明显没有腿足。故极可能是可拆卸的罗汉床。从围栏三面等高来看,也很可能是架子床。只是在临时休憩时,并未安装腿足,以及床柱楣板等。

谭先生见多识广,惟此前对可折叠架子床也只有耳闻,所收集的资料也仅得疑似的局部照片,未见真容。他以学者身份表示,精美的架子床传世数量不少,能拆卸折叠的目前所知却仅今次拍卖这一件,衷心希望藏者能珍而重之。


问:实际用途的机能设计以外,此架子床在美学上又有何特色?

乔:床顶与立柱间设挂檐,中有矮分格,嵌入透雕绦环板。挂檐、床围子、门板皆为整板透雕,与常见的攒斗有所不同,或许是为了移动过程中的稳固性,也或许与此床的婚嫁功能有关,是为婚嫁而定制的,但用料奢华无疑。

床体正面围子和侧面围子雕草龙穿花纹,龙身呈S形,俯仰相向,卷转自如,间有缠枝莲纹,线条婉转。门围子雕麒麟纹,为早生贵子、子嗣繁盛的象征。挂檐雕鸾凤纹,两只美丽的凤头相对脉脉含情,为「鸾凤和鸣」之意,象征夫妻恩爱。

从整床纹饰看,这是一张与婚嫁有关的架子床。屉面编织卐字流水纹,致密有序。床身设六根弯带,床面边抹较宽,平直厚实,是为了适应活屉。束腰窄平,牙、脚圆格角相交,沿边起阳线,牙板正面和侧面铲地浮雕卷草纹,背面则为简约的壸门轮廓,同样起阳线,面面可观。三弯腿,足端雕刻卷草纹。可拆卸的腿足亦在沿边起线,阴刻卷草纹,与固有的四足和谐统一。

乔(续):有位收藏名家曾经跟我说:伟大的艺术是永恒的、是历久不衰的。他的意思是,不论是中国古书画,还是西洋古典油画,虽然是数百乃至千年前的古美术,但当中伟大的作品触碰到永恒的美,所以我们不会觉得它们过时陈旧,为其超越时空的成就所惊叹。

于我心中,明式家具也是相同道理。

此床早年出自于浙江慈溪,未经任何修复。综观全球公私收藏,也就只有这张唯一一张黄花梨折叠架子床。如此传世孤例的设计、线条、美感、功能,安思远以学识和品味,跨越文化与时间之距离去欣赏它,再把之引进洪氏典藏。

如今,我很荣幸能在它的历史旅途上担当一个角色,引领它到下一位收藏家处去,承传此脉古典家具之美。


「亚洲艺术教父」安思远


中国嘉德香港2021秋季拍卖会

专场:洪氏藏明式家具撷珍
预展:2021/10/9-11|10am - 8pm
拍卖:2021/10/12 | 3pm
地点: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展览厅5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