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苏富比亚洲CEO 程寿康论中国市场

 

程寿康(Kevin Ching)上次与值点网(The Value)「谈情说玉」,浪漫过后,他以苏富比亚洲区行政总裁的身份,论尽亚洲艺术市场、借贷业务、社交媒体、市场策略,还亲口透露今年秋拍重点,「我们有一个这类瓷器的极品,这东西在世上没多少件存在。」


问:近年亚洲艺术市场的趋势是什么?

程:如果说内地藏家的倾向,收藏中国艺术当然占最大部分。收藏瓷器、玉器、中国书画等一定最多,基本不会改变,因为是自己本来的文化。年轻一点的内地、亚洲华裔藏家,会收藏中国当代油画、当代艺术。这已风行十年,但最近追求热度减退,价格稍有回落。现在部分人开始对西方艺术有兴趣,尤其是印象派油画,甚至追捧西方当代画。若以人数比较,当然不及买中国艺术的人多。

问:为何内地藏家开始追捧西方艺术?

程:追捧西方艺术的人主要分两种,一种是经常出国做生意、环游世界,或在外国留学的年轻一代。因为常接触西方文化,所以容易接受、欣赏西方艺术之美。此外,内地新一代有钱人,很多不是传统的以地产起家,而是透过科技、电子媒体等致富,他们亦较容易接受新事物。

问:那第二种呢?

程:另一部分人,或多或少尚有些崇洋心态,觉得在国内买一张几千万的中国画,也没有人留意。但作为华人,在外国拍卖场买一幅八、九千万的西洋画,便会得到很多报道,「中国人买了西洋画」甚至会成为头条。有人喜欢追求这些,基于种种原因,中国人开始在外国拍卖场买很多西洋东西。


2017春拍,安迪·华荷(Andy Warhol)《毛主席》连佣以HK$9,850万成交​

问:中国在国际艺术市场的地位如何?

程:以前内地藏家只会来香港拍卖,但现在每一场中国艺术拍卖,不论在伦敦、纽约,场内坐满的都是内地买家。有权威报告指出,现在中国跟欧洲、美国是「三足鼎立」。中国在全球拍卖市场里,过去5、6年都位居三甲,亦时有登上榜首。这是很厉害的,想想看,20年前中国在国际交易市场中未占一席位。


中国市场日渐庞大,但作为第一间在内地拿到牌照的国际拍卖行,苏富比在北京初次拍卖后,似乎于国内再无大型活动。相反,有大型拍卖行却积极走入中国大陆。究竟苏富比的蓝图中,要如何处理中国这个板块。



从前的苏富比美国总部​


问:苏富比对中国市场有多重视?

程:以前在苏富比美国总部,抬头看见五枝旗,没一面是中国的。我们在英国、美国、法国、瑞士拍卖,有这四面国旗很合理,但爱尔兰根本没有拍卖,却连爱尔兰旗都有,就是没有中国国旗。于是我对全球CEO说,「你常说中国对你们贡献如此大,怎可一面中国旗都没有?」经过一年来不停要求,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,「我们明天举行升旗仪式,你来唱国歌吗?」我笑说,「你送头等机票,我就马上过来」。终于,中国国旗真的在总部升起了,现在很多中国藏家去到美国总部门前,都会拍照留念。这面升起的国旗,代表了中国人在国际艺术市场的重要性。


现在的苏富比美国总部​

问:有计划「走入中国」吗?

程:苏富比是第一间在内地拿到拍卖牌照的国际拍卖行,但中国对文物管制很严格,而且对外资拍卖行在国内经营有很多限制。牌照得来不易,但就算有了牌照,外资亦禁止拍卖中国古董、书画。中国最多人收藏的就是这些类别,如果不让我们拍卖,根本没生意可做。


苏富比(北京)公司成立

程(续答):没错,外资在国内依然可以拍洋酒、珠宝、当代艺术等等。但国内的增值税、关税较重,我们平均只收百分之二十佣金,不足以抵消开支,因此我们无意到北京、上海举行同规模的常规拍卖,现在的法律不利于此。除非中国法律有所改变,否则对于我们来说,香港依然是最有优势的国际拍卖中心。


北京拍卖

问:香港有何优势?

程:香港物流、仓储、法律对文物、艺术品进出口较「user-friendly」(方便)。例如法律方面,谁买了东西没有付钱,我便可以提告。就算被告不回应,在香港法庭亦很快可拿到「缺席裁决」,拿到裁决便可追讨。同样事情若发生在国内,整个系统都不一样。事实上,国内大拍卖行亦纷纷到香港举行拍卖。香港法制较宽松,他们来很容易,可能今天申请,下星期便可举行拍卖。相反,我们不可能到内地与他们公平竞争。

问:中、港、台三地的市场分布又如何?

程:中、港、台对我们同样重要,亦是「三足鼎立」局面。当然,内地藏家很厉害,2011年是国内藏家拍卖高峰期,在个别板块中,占了我们生意的70%,现在三地大概各占三分一。


近年拍卖市场有个现象,高价拍品备受追捧,低价货亦有固定客源,惟中价拍品却往往乏人问津。另外有藏家、行家、以至拍卖行中人都认为,要入手顶级藏品愈来愈难。苏富比亚洲区CEO对此又有何见解?


问:市场对高、中、低价拍品的取向有所不同吗?

程:经验告诉我们,市况好时,不论高、中、低价拍品都卖得很好;但市况较差、不明朗时,中价拍品受追捧程度会稍为降低。但最大问题不是有拍品没人要,而是找不到好拍品。就算市况最差时,若能收到顶级的、在市场很久没出现的藏品,估价又合理,一样能破很多纪录。最大难题是如何在市场不明朗时,劝服藏家拿出最顶级的藏品让我们卖。


成化鸡缸杯

问:顶级藏品的供求情况如何?

程:极好的东西自然是求过于供。近年中国藏家群体、以及他们的经济能力、购买力愈来愈庞大。我常说饱暖思......不是那个,是「饱暖思收藏」,当物质生活变好,自然会追求文化方面的满足。每个人的收藏历程都一样,一开始只买不卖。中国藏家就如大海绵,不断把最好的藏品吸进去。而且,他们还在赚钱,毋须拿这些顶级藏品出来卖。

问:未来情况会否改变?

程:内地收藏群体相对年轻,而且中国人口众多,尚未加入收藏行列的人数亦相当可观。未来这十多年,他们继续吸收顶级藏品,而且不太会拿出来卖。随着经济愈来愈好,藏家群体愈来愈大,我们收集顶级藏品只会愈来愈困难。


近年,愈来愈多银行办艺术品抵押借贷,连带部份大型艺术机构亦提供相类服务。反观拍卖界本身,这种融资服务并未大行其道,唯独苏富比极力参与其中,生意额更是节节上升。艺术品金融服务的利弊,程寿康为我们解答一二。


问:艺术品抵押借贷服务有何利弊?

程:我只看到好处,没有坏处。不少客人买了很多东西,藏品就这样放在仓库里,慢慢被遗忘。有些客人觉得,反正也是放在仓库里,倒不如释放(free-up)其价值。我们会商议一个估价,借贷金额约为估价的40%,这笔钱他们可以拿去投资、买新的艺术品。

问:那对拍卖行有何好处?

程:别人以为苏富比借贷是为了赚取利息,但我们的业务并不是高利贷。此服务对拍卖行是好事,因为其中一个借贷条件,就是马上把抵押品收归苏富比仓库。很多时我们请求客​​人「这件东西给我们卖吧」,他们会说「你明年再来问我吧」,但明年他很可能把东西给了别人。借贷期间,藏品就收在我们库中,确保不会被对手抢走,我们亦有更多时间慢慢说服客人,这变相是很好的征集工具。

问:征集情况如何?

程:我们有统计过,很多人到还款日并非没钱还,而是觉得藏品一直在库中,倒不如给我们拍卖。例如客人借了我们五块钱,拍卖得了十块,扣除借款、手续费,他还有钱可赚,达成双赢。​


一般而言,大众无能力参与拍卖,但苏富比的宣传方向却很「大众化」,不单用心经营Facebook、Instagram等社交媒体,又与南韩人气男团成员合作举办拍卖专场,到底这种市场策略有何深意?


问:非目标客户的宣传上,为何花那么多心思?

程:我认为要看长远一点,有些好处不是今天、明天就能看到。正如每次拍卖都有预展,公众扶老携幼前来,当中80%甚至90%都不是最后会来拍卖的人。就算社交媒体中90%不是我们的客户,但这对建立、普及品牌,令其家喻户晓,都非常重要。

程(续答):那么多人来看预展,如果激发到下一代或是一般市民对艺术的兴趣,这对提升社会氛围、艺术爱好和认知、对生意都有好处。不是说伟大,但对教育有好处,能令大众爱好艺术对我们来说亦是收获。

问:拍卖行的常客对社交媒体兴趣不大吧?

程:亚洲可能有这情况,年纪较大的富人对社交媒体没多大兴趣,或是不太会怎么用。但外国接纳社交媒体的人较多,亦比较普及。例如在纽约、伦敦,购买西方当代艺术的群体较年轻,很多从事金融致富的,只是三、四十岁,他们非常接受社交媒体。

程(续答):内地亦很厉害,现在大部分内地客人也是用微信(wechat)、微博浏览拍卖资讯,在接纳科技上,内地好像比香港更先进。不过,近年香港亦慢慢转变。

问:为何选择与南韩明星,BigBang成员TOP合作?


2016秋拍「#TTTOP」当代艺术专场

程:恰巧TOP喜爱艺术,对当代艺术有不少认识,又愿意帮忙策展。虽然,TOP的追随者未必是购买艺术品的客人,但他能令整个拍卖气氛变得年轻有活力,这亦对苏富比建立品牌形象有很大帮助。我们采用了他在社交媒体所用的标签,「#TTTOP」作为专场名字,象征苏富比与时并进。

问:接下来会再与亚洲名人合作吗?

程:若有机会,我们当然想再与TOP般有号召力的人物合作,不一定是娱乐界的,其他名人我们亦很欢迎。但要找到一位知名度高,又爱好艺术,而且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,很不容易。相对上,在纽约、伦敦会有较多合作机会。


今年苏富比香港春拍,「宣德青花鱼藻纹大碗」领衔,以HK$2亿的天价成交,轰动一时。秋拍方面,佳士得已祭出「嘉靖五彩鱼藻纹罐」,来源上有胡惠春及曹兴诚这位两藏家大名。这次难得访问程寿康,当然要他透露一下苏富比用什么重器还击。



明宣德 青花鱼藻纹十棱菱口大碗

问:能否透露一下今年香港秋拍内容?

程:这是商业秘密,我不想太早说出来,让竞争对手想到应付我们的策略。我只能说在瓷器方面,有一个趋势......很多人都追求某一个朝代的瓷器。今年秋天,我们有一个这类瓷器的极品,这东西在世上没多少件存在。

程(续答):另一较特别的,我们会举办一个非常盛大的中国艺术展览。这是在香港,规模前所未见、非常震撼的预展。希望每一位都来看一看这个世纪展览。


程寿康虽说得玄之又玄,但The Value专家和编辑都马上联想起宋代名窑,当然这还得待官方揭盅。